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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我和女友芮就驱车向着太阳的方向奔去，奔向那向往已久的红鲑回归之旅。

路上早已有人在赶路了，也不知他们如此匆忙赶往何处。此时，难道不应该啜着一杯清茶，然后在晨光中渐渐苏醒？难道他们也像红鲑那样，正在日夜不停地向着生命的终点奔去？

车在飞奔着，雾在身边萦绕着，时而散去，时而聚拢。前面的路便时隐时现，有时候只是凭着感觉往前开，根本不知道方向在哪。一直以来，就非常疑惑红鲑为什么能经历了大河大海后，还能回到那个生养它的小河，难道它们也是这样凭着感觉走吗？

路边的农庄被一缕晨雾环绕着，田间的作物已经收割。已是深秋，一些树叶已经变黄开始凋落，一些草也枯黄了，却仍有青草在路边茂盛地生长着，虽然它们上面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晨霜。大自然的生物钟在每一个角落不停地转动着，在每一个生命体内不停地转动着。

每一个生命体都随着大自然为其设定的生物钟在生长着、消亡着。当我们还在日复一日过着平常生活的时候，在大海深处，大自然的生物钟在一群自由畅游的红鲑体内神秘启动，使它们突然开始了几个星期的生命回归之旅，开始了一段惨烈动人的生命绝唱，开始了一场义无反顾的死亡赛跑。

通往亚当河的路途遥远，翻山越岭，晨雾早已散去。沿著一号国道往东，经过希望镇Hope，地狱门峡谷Hells Gate，甘露市Kamloops，再往前66公里抵达Monte Creek，继续往北到达Squilax.沿着途中的红鲑指示牌，经过5个小时的奔驰，我们终于来到了亚当斯河-红鲑的母亲河。

来到亚当斯河边，首先闻到的是难以忍受的死鱼臭味，接着便看到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河滩上，躺满了红鲑的尸体，河中满是待产的红鲑，生死就在这么一线间。早就听说这里尸横遍野，令人目不忍睹，心里已有所准备，可咋看到这情形，还是让我震撼。这真是一场死亡盛会。是怎样一种动力，让它们千里迢迢来赴这场死亡盛会呢？

也许它们经历了大江大洋的浩瀚波涛，开始怀念故乡的宁静，知道生命将到尽头，它们希望回到故乡生儿育女，为子女创造一个安宁的家园；也许它们只是听从了一个母亲河的神秘召唤，便踏上归乡的路，却不知路途遥遥，逆流而上会耗尽它们的一身精力。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它们是否知道这是赴一场死亡盛会呢？

沿着河岸走，看着各种死去的红鲑，有的相依而死，有的独自安息，有的鲜红的色彩已经褪去，有的身子已被水泡得发白，还有的已经风干，只剩下一层鱼皮。工作人员正在沿着河数着死鱼的数目。只见他们将死鱼的尾巴一条条砍断，一方面为了不重复计算，另一方面也将还来不及产卵就死去的母鲑体内的卵子放出来。整个亚当河一片死亡景象，难道人们来这是为了感受死亡吗？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沿河岸走着，我不禁问他们：“看到这遍地的死鱼，你们难道不觉得伤感吗？”那位父亲说道，“我们住在附近，我们年年都来这里看红鲑回流，我为它们能死在这而高兴，这毕竟是它们的故乡。要知道在这出生的红鲑，只有不到3%的能回到这里，况且它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完成了新生命的孕育，而且它们用自己的躯体丰富了这片土地的所有生命。在这里，有死亡，也有新生。”

被这位父亲的话感染，我开始用另一种心情看待死亡，也许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这只是生命的不同轮回，此刻，我感受到红鲑面对死亡的从容，它们为死亡换上了最艳丽的礼服，绿锦红袍。它们在临死前尽情欢腾，享受生命享受爱。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生命有着如此奇特的命运。它们生来就注定无缘见到父母，死亦不知儿女何在。很多生物都有父母养育，而它们只能靠这条母亲河养育。看着散落在浅浅的河床底的粉红色鱼卵，我不禁为它们的命运担忧，它们能抵抗住严冬的寒冷吗?它们能躲过水鸟的捕食吗？要知道，一条母鲑能产4000个鱼卵，却只有800颗可幻化出条鲜活的生命。

这800条新生命只有80条能见到大海，只有20条能重返母亲河。这是一条艰难的返乡之路，400多公里路，超过400米的拔高，一路险滩激流，逆流而上，还有不断要跳跃的台阶。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搏击，这条红鲑终于倒在了母亲河里，它身上的色彩依然还那么鲜红，它的头依然向前顶着奔腾的河水，它一个人静静地倒在水中，不知道它是否体验了最后的欢爱，也不知道它是否完成了生命的交配，只知道它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它的儿女是否存在，是否出生，是否成长。

在这里，让我感到震撼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爱。也许你觉得红鲑只是一种鱼，它们怎懂得爱。可我看到一幅幅的如画般的景象，我不能不感受到一种感天动地的爱。也许在日夜兼程的回流途中，它们已经暗生情愫，在母亲河的入河口，看到遍布入河口的同伴的尸体，它们相约一起赴汤蹈火。水流很急，但有它在身边，也一定能冲过去。它俩就这样相伴着，奋力摇摆着疲惫的尾巴，顶着激流，冲进了母亲河。

它们已经筋疲力尽，但彼此的爱又给了它们无限的力量，它们知道生命将到尽头，它们知道相守的时间有限，它们就这样相随着，在母亲河中寻找一篇属于它们未来子女的地方，然后缠绵着，产下最后一颗卵子和精子，相依死去，褪去了生命中最华丽的色彩。

沿着河畔，一路感受着死亡感受着爱，终于来到亚当斯河的入河口，这里是红鲑孕育新生命的入口。一群群红鲑聚居在这里，等待着最后的冲刺。经历了400多公里的与激流的拼搏，它们已经筋疲力尽。眼看就要到母亲河了，它们已经能清晰地闻到了母亲河的气息，也再次尝到了母亲河的味道，它们恨不得马上扑进母亲河的怀抱。可是这个入河口河水是那么急，比起经历过的激流和险滩，这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它们真的已经精疲力竭，十几天不进食，日夜兼程赶到这里，为的就是在前面那条母亲河里孕育新的生命。它们怎能放弃呢?就像母亲怎会为生产的痛苦和危险而放弃新生命呢?

终于有一条红鲑冲出了鱼群，向着母亲河奔去，它左右用劲摇摆着尾巴，在浅滩激流中奋力向前。这时游人不禁为它呐喊起来，“继续”、“坚持”、“加油”。可水流很急，冲得它直往后退，可它的头依然向前，挺住，再往前。前面两边是同伴的尸体，它也顾不得害怕了，就是死，也要死在母亲河中。它就这样不停地往前冲，终于冲进了母亲河，开始了它最后的爱与重生的旅程。

这就是红鲑的母亲河，盛装着天上之水。这里的水一定甘甜无比，这里的水一定独特馨人，不然红鲑怎会在入海口分辨出那么多河水的味道而回到这里，就像婴儿能凭着母亲的气味找到母亲。

天色渐晚，落日的霞光笼罩着这片河域，远处水鸟在空中盘旋，准备降落在河畔，分享死去的红鲑所提供的丰盛晚餐。入夜后，黑熊也将加入这盛宴。红鲑的生命不仅在来年孕育的新生命里重生，也在这河域的其它生物里重生，这里就是它们的天堂，这里就是它们的归宿。经历了大河大海里的喧闹多彩，它们终于回归到这里的宁静。

回温哥华的路上，行走在漆黑的大山里，只有天上的繁星在点点发光，凭着心中的路，我们找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