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你并不是神经衰弱;坏消息是:你更可能被告知患有抑郁症——畅销书作家爱德华·薛尔特(Edward Shorter)如是说。
怪经济、怪天气、怪时代精神或者怪人性本就灰暗,如今抑郁症似乎无处不在。在英国,大约每6个人中就有1个在某一时刻被确诊为抑郁症。
但畅销书作家、美国医学历史学家爱德华·薛尔特(Edward Shorter)认为事实并非如此。这位多伦多大学的精神病史学家说,抑郁症的问题在于——该病的确诊可能涵盖多方面的不同病因和症状,而非单一一种疾病。
这是他在新书《人们为何变得抑郁:神经衰弱的起起落落》(How Everyone Became Depressed: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Nervous Breakdown)中的观点。
“这就像试图把麻疹和肺结核诊断为同一种病,依据是它们都具有传染性,”薛尔特教授解释道,“这会给数百万受该病症折磨的人带来灾难性后果。
但很多时候并不只是诊断标准在变化。整个医学体制都在变化——受新的伟大思想或大力炒作的灵丹妙药影响。
“百忧解”的诞生
“百忧解”(Prozac,一种治疗精神抑郁的药物)就是这种情况。该药于25年前被推出,其宣传攻势耗资不菲,很快赢得“瓶装阳光”的称号,承诺可“轻松”治疗抑郁症,继而引发一场治疗界的革命。
事实上,“百忧解”原本是作为降血压药物研发的。该药的美国研发商、制药巨头礼来公司(Eli Lilly)发现,其活性成分氟西汀(fluoxetine)降低了一些动物过高的血压。但药效测试在人类身上失败了。之后,它又被作为抗肥胖药物进行试验,再次失败。
但当公司在五个患有轻度抑郁症的志愿者身上进行测试时,发现该药放松了他们的情绪。于是,营销专家把氟西汀重新定位为一种治疗顽固性抑郁的药物,赋予它一个融合了积极(positivity)与活力(zap)的名字。
为了营销这种药品,礼来公司大力普及“抑郁症”概念,而此前这种病症几乎是个禁忌词——因为它意味着软弱的性格。礼来公司印制了800万份小册子突出强调抑郁症症状,同时宣传其新推出“豪无争议”的特效药。“百忧解”胜过了以前许多药物,包括诸如安定(Valium)之类的镇静剂(安定有成瘾的风险和造成精神紊乱、健忘和攻击性的副作用)。
“百忧解”的销量就此飙升。同样飙升的还有抑郁症的确诊人数。该药推出的十年内,带来的收入超过礼来公司年收益(6亿美元)的四分之一,其使用量还在不断攀升。
英国2010到2011年间,医生在国民保健服务(NHS)开出了420万次“百忧解”处方,药款金额超过1900万英镑。
“百忧解”的成功引发了与之类似的一系列新抗抑郁药诞生:SSRI类药物——选择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剂。这些药物通过阻断大脑再吸收“令人愉悦”的化学血清素,提高该血清素在大脑中的水平,从而提升人的情绪。
尽管医生们开出越来越多的“百忧解”处方,疗效实际上已处于危机之中。近年来,有人警告说,SSRI类药物对数百万患者其实不起作用。但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似乎没有更好的替代药物。
“抑郁症实际上不存在”
薛尔特教授说,困难在于“抑郁症是一种真正的疾病”,而百忧解类药物似乎只对少数重度忧郁症患者(melancholic)有效。他认为人们犯了一个根本性错误,那就是在现代临床诊断中,抑郁症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医生确诊的抑郁症既包括忧郁症(melancholia)也包括非忧郁症(non-melancholia),但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疾病。”薛尔特教授说。“忧郁症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病症。人们对它导致的绝望面孔并不陌生,历史上有相关文字记载,也有描绘画作。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都描述过这种病症。”
一般来说,大约每5个被诊断为“抑郁症”的患者实际上患有“忧郁症”。“忧郁症患者具有非常典型的生理性消沉,这一点体现在许多生物学标记上。这类抑郁症对适当的药物治疗(如抗抑郁药、电休克治疗ECT)有所反应。抑郁症的病情越严重,对这些治疗的反应越大。”
权威研究也支持这个说法,认为抑郁症是一个涵盖不同疾病的统称。例如,2008年赫尔大学(University of Hull)的心理学教授基尔希(Irving Kirsch)研究了4种常见的SSRI类抗抑郁药在制药商方面的试验结果。他发现,接受试验的轻度和中度抑郁症患者即使服用的是糖丸安慰剂,得到的疗效也和那些服用真正药物的受试者一样。
基尔希教授推断,“百忧解”和其他SSRI类药物也许只对20%患有严重抑郁症患者有真正临床疗效,这些患者的病因是脑部的生理问题,如化学物质的平衡失调或神经变异。
那么,其余80%被诊断为抑郁症的病人又如何呢?他们的病因是什么,如何才能最有效地减轻症状?
薛尔特教授表示,他们的症状是由一系列慢性情绪问题引起的。如果我们运用过去落伍的诊断标准,或许能更准确描述,“老式术语是‘神经紊乱’(nervous disorder)。”主要是悲伤、焦虑和疲倦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这些不一定完全是情绪障碍。此类病人也有很多身体上(或身心皆有)的症状,比如身体隐隐作痛。患者为此感到苦恼和困扰。”
或许我们可以用“混合性焦虑抑郁症”(mixed anxiety depression)来定义这一病症。这个称呼曾经存在过,但于1980年从“精神病学的圣经”《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上被抹去了。
“从那之后,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治疗这类患者的方法,” 薛尔特教授说,“对于非忧郁症性质的抑郁症来说,运动治疗和心理治疗是很重要的。但药物就没必要了。这是莫大的遗憾。如果你让非忧郁症患者服用百忧解,他们只会得到药物所有的副作用,而没有任何好处。”
抑郁症的诊断标准
薛尔特教授认为,目前唯一的出路是取消编写《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敦促越来越倾向于滥用药物的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建立一个诊断心理疾病的全新系统。“我们需要拿出疾病确实存在的诊断标准,找出人们真正患有的精神疾病。”
他的大部分观点得到东伦敦国民保健信托基金会(East London NHS Foundation Trust)的精神病学家特雷弗·特纳博士(Trevor Turner)的支持,特纳博士专门研究精神病医学的历史。他说:“随着18世纪人们闲暇时间增多,有‘英国病’(English Malady,指癔病、歇斯底里症)之称的抑郁症产生了——人们无所事事。这种病的发源地是英国,源自工业化和商业带来的过多空闲和安逸。”
25年前,被诊断患有抑郁症的人还较为罕见。医生们会以“神经问题”或“焦虑”来为患者下诊断。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这种病症的名称是“精神崩溃”(nervous breakdown);而在19世纪后期,医务人员更青睐具有科学意味的术语,如“神经衰弱症”(neurasthenia)。
之后有了采用佛洛伊德学说(Freudian)的心理分析师,他们命名了“焦虑”(anxiety)和“神经症”(neurosis)。
他说,不管名称是什么,结果都大致相同,“如果你看看抑郁症用药前的历史,会发现这是一个很常见的疾病,往往数月或数年后就会自动痊愈。1959年抗抑郁药的问世开辟了精神药理学的时代,给我们带来更快减轻症状的希望,但是仍无法将其彻底治愈。”
第一种抗抑郁药被称为单胺氧化酶抑制剂(monoamine oxidase inhibitors)。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它们仍然是最后的治疗手段,该药的品牌有Nardil和Manerix。
和“百忧解”一样,它们是偶然间被发现的。“该药的研发是为了治疗结核病患者,但并没有疗效。不过医生发现药物使患者的心情愉悦起来,”特纳博士说,“最终,最大的突破性药品就是百忧解,尤其因为服用该药不会有不适症状外,且不会成瘾。”
特纳博士认为,某种程度上,人们对抑郁病症的理解已经有所进步,“但问题是,抑郁症的症状实在太宽泛了”。
他补充说:“忧郁症是生理上的一种疾病,但其他抑郁症更加不易察觉。有些患者的血清素确实不足,可以接受SSRI类药物的治疗。
而其他患者就不行了。抑郁症的症状究竟应归因于人的个性、生活方式还是人际关系,这些都很难断定。不过,我们发现,认知行为疗法(CBT)对一些人来说是相当有效的。”
然而,人们很有可能抛弃认知行为疗法(CBT),再次投入下一个伟大新药物的治疗中——而基本的病症依然难以治愈。但特纳博士说:“我们一定要对未来保持乐观,相信能够找到更多的治疗方法。否则,我们都会抑郁的。”(欧洲时报英国版据泰晤士报编译,作者:John Naish,译者:唐快哉)
(编辑:雨生)